成都龙泉驿卧龙寺公墓在哪里“洗手间”里的和谐社会
我的故乡在四川省简阳市蝴蝶村,那儿躲藏并涌动着村民们的恬静生活。
一次,文友李枫随我回乡。村民们见了生人,一般不与你的眼睛久视。而孩子们却欢蹦乱跳地尾随着你,走过一户又一户人家。这就让人有几分被动,像不慎跑进牛群里的宠犬,只能保留着几分清高。
我们住在亲戚家。每户农家的卧室(俗称歇房)里,都有一只尿桶,桶里永远窖着一半尿,一家人都在里边叮叮咚咚地屙。那半桶老尿本来老老实实的,但只要有人来打乱了它的平静,就立刻释放出强烈的骚气以自卫。唉呀,那个骚啊,比杨贵妃的阴门都还过分!好在村民早就习惯成自然了,屋里没有骚气,说不定还睡不着呢!但是我和李枫没当上皇帝,不敢招惹杨贵妃,所以总是要去户外解决“出口”问题。
村子里有一幢数十户人家聚居的“汤家大瓦房”。大瓦房内只有一个“洗手间”——其实是个十多米长的大粪坑。坑边墙上,还有老标语:八字方针,队为基础;攒劲屙屎,搞好生产。另有个小棚,里边敬着厕神。厕神居然也是一公一母,男的叫后帝,女的叫紫姑。夜里李枫内逼甚急,邀我陪同。我晓得这小子白日胆大包天,夜晚胆小如鼠,遂鼓励加大脚往外踢。他俯身小跑去就大坑。还未解脱,一个少妇冲了过来。李无地自容,只好主动弃权。少妇急道:“跑啥子?跑啥子?我又不是青头儿妹子(黄花闺女)!”过了一阵,估计少妇已经从岗位上退了下来,才返去补上肥缺。正要苦练内功,少妇又来了,好像专为和他过不去;来了不算,还问:“有多余的手纸吗?”接着问:“成都人吐口水是不是要装在钵钵头?装在钵钵头干啥用?人民南路的宽坝坝是不是可以晒几万斤谷子?两口子睡觉是不是开着灯,看着干?耍朋友还没请酒就可以抱到干了是不是?”又说,“我拉肚子,跑了二十几趟了!”滞缓着他的撤退。可怜的李枫,行个方便也历尽了坎坷。半夜,这小子在梦中,还不忘背诵前人吴櫂仙的打油诗一首:“昨晚多饮一杯酒,腹中无云空打雷;提起裤儿往外跑,粉壁墙上倒挂梅。”那“倒挂梅”,用村民们的话翻译出来,叫作“溅起点点飙”。哎呀!
又一夜, 我腹坠如铅,急忙外出。李枫大声提醒:“注意美女骚扰你!”我见“洗手间”里空无一人,暗喜。上有一块天,下有穿堂风,空气新鲜,新鲜中夹杂着一股股臭气。噫,又鲜又臭,怪怪的。正在满怀信心地倾力奋战,突然来了一位村妇。我佯瞅不睬,她却一面致以亲切问候,一面坦然地褪下裤子,和在水田边脱去鞋子一样,紧挨着我,骈而蹲之,长吁一口气后,便向我打听火车时刻。我虽然是个久经温床、阅人无数的中年男人,仍然被逼得羞涩不已,连纸都顾不得用,一下哆嗦上裤子,去如离弦之箭。不料,此等目中无人的行为,竟使得留守妇女不堪忍受莫名冷遇而破口大叫:“你跑啥子嘛,瞧不起人!”李枫见我惊慌失措地逃回来,欢快地说:“你看你,不听招呼,真被美女骚扰了吧!哈哈,美女丑女都是妞,是妞就有被泡的权利!你跑啥!”
更绝的是,平日里,早晨,男女老少必定围绕粪坑挤成一圈,“蹲在其中,清风拂臀,而无臭气,如登春台”(流沙河先生语),紧迫的挣红了脸,鼓眼用功,轻松的从容自得,开口闲谈,甚至会展开大讨论,让喧哗拧紧众人的耳朵。内容涉及美食、伊拉克、中南海、联合国,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,人人都展示出了从容、满足、气运恢弘之态, 像是在召开圆桌会议;而创建并巩固和谐社会是不变的议案。附近若有人过往,与会者会自觉地安静下来,让那自己方便的长者,有机会艰难地蹶起屁股,热情地与人方便:“老汤,嘿,不来屙一泡吗?快点哟,多少屙一点嘛,洒几滴尿也可以嘛!”那派头,仿佛不是请人如厕,而是邀人入席。因为盛情难却,老汤脸上笑眯眯的,好像早晨起床就喝了一碗笑罗汉的尿,然后才出门。他没有如同以往那样小跑着前来“扩军”,而是礼貌地婉言谢绝:“不胀,不胀,半夜先来屙过了,屙过两次了,不讲礼(别客气)。”还不忘回报以人文关怀,“我落后来。你老人家慢慢屙,慢慢屙,小心不要挣脱肛!”当然多数人会响应号召,积极参与,结果一届十来个人屙的屎,最后常常屙成五六十人,弄成了“团结的”,“胜利的”集体项目。我曾多次听到家庭主妇在远处高喊:“饭熟了!冷风吹沟子(屁股),留点明天屙!”
这一次回乡,唤醒了我久违的记忆,虽然难堪,却倍感亲切!不管怎么说,世俗中那种叽叽喳喳,婆婆妈妈,害怕孤独,热爱集体,喜欢喧哗的小角色,却如同大手笔一般,将人与人的关系,不分场合地处理得自然随意到了极致,肯定是令人深思,令人念念不忘的。我感到,自己内心深处某些死去了的东西,又复活了!
草帽回家
夏天里,老农民下地,都戴着草帽。草帽可遮阳,扇风,垫座,是个好东西,比油纸伞好得多。好东西的模样彼此相像,就容易丢失。这可急坏了老农民。聪明人,便做记号:画五角星,画长杠,画短杠。聪明人一多,相同的记号就多,草帽还是难免丢失。便让读过书的儿子或正读书的孙子写字,赵钱孙李,不一而足。解决了生活中的难题,众人欢喜一场。但很快又出现了新情况,一是同姓人多,此赵彼赵,这钱那钱,胡扯乱抓;二是有惟恐天下太平的隐蔽者,在“钱”字的后面加了一个“光”字,又在“孙”字的后面加上一个“儿”字。赵和李,倒是平安无事;钱和孙,则羞恼而不平:钱光?唔,不能光!孙儿?唔,不能当!只好写姓写名。农民的名字尤其是老农民的名字,是很有特色的。出生时,穷的,叫赵万财,钱万贯;富的,叫孙连富,李得宝。五行缺水的,叫赵水淼,钱沱江;五行缺木的,叫孙木森,李亿林。这一次,终于万事大吉。
不过,老农民,爱耍花样的大有人在。他们的花样是:在姓名前,加上村名。如“蝴蝶村赵万财”,或“龙口村孙连富”。不久,村名前又加上乡名,乡名前又加上区名,区名前又加上县名,等等。一直加下去,草帽上的字,一次比一次鲜艳,一次比一次热闹,有的居然写了整整一圈。“四川省内江市简阳县镇金区赵家乡团结村三社老黄葛树下孙木森”,当然得写一圈,还得挤着写。
据说这个孙木森,有一次进城逛商店,掉了宝贵的草帽。回到家,正在跺脚,店主和公安人员带着草帽找了来。是拾帽不昧吗?不是,是店里失了钱财,孙木森当上了犯罪嫌疑人。当然,还没有立案,是在作调查;如果立案,那就是桩冤案。只是,孙木森的草帽,还硬是没掉成。
看来,乡下的老农民,真是聪明。他们的智慧,足以令丢失了的东西,自动回家。
钥匙
早先,故乡的农民没有揣钥匙的习惯,锁了门,钥匙就挂在门边的竹钉上。警惕性高的,钥匙则藏在门槛边,墙洞里,乱石下。地方相对固定。家家如此。都以为别人不晓得,都以为是自家的独门绝技。也神秘地告诉好友,钥匙在哪儿,家里没人,请自己下手。并没有因此失窃。小偷是有的,但他们很本分,很地道,宁肯翻墙钻窗,也不会寻找钥匙,出入正道。否则,哪还像小偷呢!君子要像君子,小偷要像小偷,不能乱套的!
我每次回故乡,不需预约;亲友也没有这种要求。家里没人,我就四处看,四处找,找到钥匙,开门直入。如果找不到,那么这家人,就是遇到了什么事,暂时不欢迎客人了。
这种堪与夜不闭户相媲美的放心大胆,实在让城里人眼气。不过,在20世纪80年代,它慢慢改变了。继而,不几年,就被彻底打破。因为,尽管乡村里富裕了不少,但小偷的占有欲,也步步攀升了。他们加大工作力度,拓展业务范围,入室行窃不算,还偷窃养在圈里的猪,拴在院里的狗,甚至连娃娃也偷。总之,都不讲规矩了,盗亦没道了。
有福同享
20世纪80年代前,吃喜酒,村里各家各户的当家人,从竹林里,从田埂上,向同一个目的地赶去。有拎鸡的,有抱鸭的,有揣小红包的,有捧油馃子的,有扛老南瓜的,有拎九个鸡蛋的(十个鸡蛋半路上跌碎一个),也有“打甩手”的。
晒坝里挤满了桌凳,众人落座后,每人都在自己的碗边,放一张南瓜叶(有时用荷叶);疏忽了的,也会连忙离去,摘来一张。
酒是红苕酒,菜是豆腐、洋芋、萝卜,一律装在大碗里,是“侨荤”。另有两样真资格的荤菜:十六片大小厚薄相近的凉拌心舌,在盘子底上贴得紧紧的,正好每人剥两片;一大碗厚重肥腻的红烧坨坨肉。吃菜,要等丑得伤心的老辈子用筷子点着碗,说过“请菜,大家请菜”之后,才能正式开干。
一旦开干,盘子里的心、舌,和碗里的坨坨肉,便纷纷“乔迁”到南瓜叶上去了,没有人吃。
不久,来了一道压轴菜:排骨炖粉条。众人不言,神情却庄重,稳稳地拈起属于自己的那块排骨,把它移到南瓜叶上,然后才放松身心,主攻粉条。
如果是零散的好菜,不好现场“动迁”,也有办法。当家人大大地攒劲地包一堆肉在嘴里,不嚼,神态舒缓,脚步匆匆地走开。“守嘴”的幺儿早把一切看进眼里,闪身跟了去。到远处,当家人赶紧把涎水滴嗒的肉吐出来,喂给幺儿,又急返现场。表面看神不知鬼不觉,其实不然,因为每家每户,都掌握了这一招。
不光人这样,狗也是。常见大狗,跑来跑去,东张西望。很快,它的小狗来了。大狗软软地叫了声,吐出一块带肉骨,喂给小狗。唉……
酒席完毕,当家人回到家里,打开包着的南瓜叶,男女老少,全都沾光,包括“守嘴”的那一位。每一张苦脸,都被少得可怜的食品改变了神态。不过,往往,当妈妈的不吃,娃娃吃。但娃娃嚼一下,妈妈也嚼一下。这不是因为想吃,而是在帮娃娃使劲呢!
唉,我想,要是“执政为民”的公仆们,也像村里的每户当家人一样,不是把老百姓到嘴的肉掏出来自己吃,而是连自己到嘴的肉都吐出来喂老百姓,才有资格叫作“父母官”。
糖水荷包蛋
农家少有开水。口渴了,喝生水,或者喝米汤。家里有病人,要吃药,或来客人,就专门烧锅开水。有温水瓶,但不怎么用,用时态度有点隆重。
有一种特别的“开水”——家里来人了,主妇喊着:“稀客稀客!”双手猛拍膝盖,跳起来,解说,“早上喜鹊叫,叫一声不算,叫三声稀客就要来!看嘛,硬是来了!不来邮递员都要来,信到了。”赶紧去烧锅,号称“烧开水”——先把水烧得翻出大朵大朵的花,然后从米糠里拿出鸡蛋,敲蛋,就是煮糖水荷包蛋。农村没法多样化,就只有这个。其历史,至少上千年。
客人是小孩,那就煮两个;是少年,就煮四个;是成年人,就煮六个。煮好了,双手端过来,递到客人手里,一定会说:“没有啥子招待你,吃点糖开水吧!”不提荷包蛋,只提糖开水,很谦虚谨慎的样子。一般不用“喝”字。喝水、喝酒,都叫吃水、吃酒。吸烟也叫吃烟;闻秽气叫吃屁。
我读高中时,基本上是个孩子,顶多是个少年。但不管到哪家,都一跃而当了成年人,荷包蛋,吃六个。强调吃不了这么多,没有人信。反正不管你的年龄,就吃六个,非吃六个不可!村民诚恳待人,态度生硬,蛮不讲理。
我消受不了这样的厚道和恩泽,无数次被胀得痛苦难耐。有一次在家里刚吃饱了,逛到同学张茂华家耍,被他妈妈用传统办法,罚吃荷包蛋,六个!张茂华的妹妹在一边抱起糖罐子守候,不断追问,甜不甜?我赶忙说,甜!甜!我晓得惨了!果然很惨。蛋吃完了,汤也灌了缝,然后斜躺在椅子上,好几个小时,蹓都蹓不动。
后来我被逼无奈,凡被罚吃,都伪装得规规矩矩的,磨磨蹭蹭地吃。趁人不备时,赶紧刨丢一个,把包袱卸给,早就独自瘦瘦地呆在一边,拭目以待的狗,既尊重了他人的耳目,又让狗尝到了人间美味,可谓创造了双赢局面。过一阵,又刨一个,再获双赢。结果是,六个荷包蛋,我吃两个,狗吃四个。所以那些狗,都明白我为狗民谋幸福,呼儿嗨哟,是狗民的大救星,很喜欢我!不过有时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看着我,狗也看着我。不好丢出去。唉,很绝望。只好迎着困难,摇摇晃晃地上。
其实那时农村并没有多少蛋。“割资本主义尾巴”限制养鸡,“任务蛋”却必须交。农户只好买高价蛋以完成“国家”下达的任务。
煮蛋需用糖,那么说一说糖。糖分冰糖,红糖,沙糖,糖(水果糖)。冰糖,很大一砣,要敲碎才能吃到嘴里;红糖,碗形,是用碗使之成型的,也大,也要敲碎。水果糖,散装的,没有包装纸,很宝贵。煮蛋当然只用冰糖,红糖,沙糖。
一年一年过去,到了21世纪,乡村里,还在罚人吃荷包蛋。不过不是六个了,而由客人报数。也不谎称“烧开水”了,而直接叫“煮蛋”。也有用铁勺在灶孔里炒一个蛋的,客人就将就在铁勺里吃光;年轻人是吃光,老年人则吃光了还要舔净。这就好。村狗却不能吃蛋,只能吃亏了!这很不好。
青龙配白虎
村子里,隐私部位没长毛的成年男女,叫作青龙和白虎。据说,他们都是天上的青龙星和白虎星下凡,厉害得很!怎么个厉害法?青龙伤妻克子,白虎克夫伤子。所以村人都坚信:男怕青龙,女怕白虎。
男人偶然被发现是青龙,就娶不到老婆;哪怕“油面子都被别个先㧚去喝了”的寡母子,也不容易娶到。女人是不是白虎,一般只有娶回家打开看才晓得,晓得了也晚了。白虎和人闹架,会遭詈骂:“你是白虎星!敢说不是?不是就脱给大家检查!”真白虎会哑口无言,撤退到角落里,脸捂着髁膝头,髁膝头遮着脚,独享痛苦。十分钟后想出一句回击的话,去找,那人已经跑了。假白虎果然急不可待地脱给大家检查,左车右转,欢迎(川话里有免费之意)参观,以证清白。虽然丢了脸,但挣到面子了呀!清白到手后,就有理由扑到对手身上,朝肉多的地方,攒劲掐。对手晓得理亏,不反抗,尽她掐,良心上得以掀脱一大块黑石头。
有一个土办法,在民间广泛实施,即:青龙配白虎。强强联手,都不吃亏!万一克性不改,也该克隔壁邻居。
最后说说我认识的一对青龙白虎。据说,那白虎如狼似虎,坐地吸土!克夫,克得凶。前三个都活活克死了。第四个结婚了好几年,正在攒劲克!因为这第四个是青龙,硬是不怕克。本来是绝配,可惜离婚了。原因是,白虎控诉:“一辈子和一个老在铺盖里放屁的人共同生活,夜夜怄阴气,再不干了!”真是莫名其妙。离婚前两人闹架,男女都在张嘴巴,可是只能听到女人的声音,和央视文艺节目里的组合凤凰传奇一个样。有意思!
抢救生命灌大粪
以往,村妇遇事,揪成一坨,堵在心窝,散不开,沾到耪到就一哭二闹三上吊。也有的人,相信前世今生来世,觉得今生不好,干脆快速换成来世,就不那么努力地活着了,甚至平白无故主动自杀。据我观察,眼下,遇事的村妇,哭闹依旧,上吊已不多,改为跳水,以及喝农药。首推喝农药。
上吊最为老套。跳水比较平庸。喝农药也比较平庸。但喝农药尚未死去,被活捉后,就不但不平庸,简直就是惊心动魄了。
届时,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》中的“不虐待俘虏”,被丢到天上去了,且不忙将俘虏送去医院。如果送,多半中途死亡。需多人同仇敌忾,联手合作,先动大刑!舀一瓢大粪,质量越高的越好,对准俘虏,端稳。髁膝头强迫俘虏跪下,两条胳膊被反扭,只差搣断,脸颊被拳头挤瘪,瘪到嘴巴张得圆噜噜的为度。英勇顽强不张嘴,反而学习江姐咬紧牙关的,自有筷子来撬,汤瓢来拗。其间,鼻子也被捏塌。为啥要捏?不捏行不行?还在边实践边探讨。俘虏明白反正要遭,干脆主动吃。吃多吃少,要看吐没吐出农药来。吐得快吐得尽的,一股股污水喷了多远的,特许少吃点,甚至只闻不吃。耐受力好的,偏偏不吐农药的,那就吃了一瓢吃二瓢,吃了二瓢吃三瓢。吃饱了,吐了农药了,为止。吐完,急送医院救死扶伤,实行革命人道主义。一般都能救活。有搞错了的——没真吃农药,是瞎吓唬人的。一旦被捕,也得吃粪;提前招供,也没用,没人信。也有明明没吃农药,假装吃了,众人晓得她没吃,故意灌粪,以示警告的。
被救活的俘虏,个个毛孔大张,冷汗直漫,横扽竖跳地“扳命”。若铁心要死,因为怕吃粪,就不吃农药了,改跳水了。不愿跳水,喝卤水也行。还真有人喝。喝完就被人发现。正好隔壁人家在推豆腐。那好,不灌大粪,改灌豆浆。边灌边摇晃,和匀。几分钟后把人搊起来一倒,倒出不少豆腐。几条狗狗跑来抢吃了。
有人怕灌大粪,悄悄密密地躲好,使用传统老办法,吞鼠药。可惜半天不死。心里纳闷,注意力转移,居然更有精神。所以作家九九说:吃假鼠药,会“沮丧的吃得振奋,愤怒的吃得平和,甚至瘦子吃成胖子,胖子吃成大胖子”。恐怕小心眼的人,一经重新认识人生,也会吃得大气磅礴。不过,这是特例哈!
另外,网上流行一幅对联,也算新思路。上联是:金沙江,嘉陵江,黑龙江,江江可投!下联是:实验楼,教学楼,宿舍楼,楼楼可跳!另一顺口溜是:上班搞不定就上桌;上桌搞不定就上门;上门搞不定就上床;上床搞不定就上访;上访搞不定就上网;上网搞不定才上吊。也算新情况。这都是题外话哈!
我认为,抓紧时间灌大粪,务必争分夺秒,是抢救俘虏生命的好办法,值得推广。倡导村妇只哭闹,不喝农药,也不要假装喝农药;万一喝了,希望乡亲们继续伸出援手,照例先灌一瓢高质量的大粪——注意不要灌成化肥了。拜托!
简阳作家·老乡·市长
简阳作家老高(化名),在成都工作。一天,我去某作家协会见朋友小江,得知,老高说“和你是老乡,要帮助你,让你去一趟。”有几分“孔子不能解决的问题,老子帮你解决”的派头。
我不喜欢找上门来的帮助;再说,你有多大的本事你能帮助我?我的忙是谁都帮得了的吗?但老高是前辈,再说,小江的楼上就是老高,近。我还是去了。我们并不熟悉。原本他正和一屋文人,探讨“只要当了总理(也许是总经理,我听掉了一个字),就该如何享受”的事,见了我,便丢下课题,推心置腹似地东问西问,最后语调豪爽地直指目标:“准备帮忙给你出本书,便宜,××××元就够了!裘山山(著名军旅作家)都在我们这里出书(?)。你看嘛,这本,大大方方的!”
我对自费出书不感兴趣,便笑嘻嘻地打着太极拳。
一段时间以来,文人圈子里,是,谁拉到钱了谁出书。可是谁都没拉到钱。那就自己出钱。而我写作,是为了提高家人的生活质量——我的生活质量不用提高,甚至可以大幅度降低。这无所谓——不是相反。文章写完,短的丢给熟悉的编辑,长的一律窖在家里,陪我酣睡。某一天书商或出版社醒酒了,要出某类书,到处找稿子,彼此正好斗得拢,我才把书稿摇醒,拿出去,卖掉。这是卖使用权。有时也卖著作权(照理讲著作权是不能卖的),即:山寨文人不写书,但要名要面子,或要提拔要评职称,于是买别人的稿充数,出自己的书。还有一种活,很苦,可是钱多。比如50集电视剧,投资商要求先看剧本,而剧本根本就没有(未敲定投资商,一般不先写剧本)。于是找一个名人背名,旋拉十个快手,一人赶5集,照着提纲赶,每天写两万来字,三五天完稿,拿钱;只拿钱,不署名,由名人署名。实在忙不赢了就悄悄再找一个“枪手”“转包”出去。注意了:钱揣进包包后,摸一下放踏实没有,剧本才能交,否则会享受农民工的待遇——跳楼讨薪。又由一个人统一遍稿,就拿去惑投资商,惑到钱算事。这就是很多电视剧难看的原因。而且上个世纪90年代初,我就当过兼职书商,“水平”高到啥程度?一本书拿到手,只消一两分钟,是自费书是卖钱书,还是假书号出的书,就了然于心。
老高脱离群众,不晓得我的情况,以为靠健笔糊口的写手,一定不如仰体制养生的作家,昏头胀脑一上来就饿牢饿虾地啄一嘴,啄到了,可以从书商那里提成若干。文人到处啄食,吃得杂,这没有啥。党和政府也在号召多种经营嘛!号召发家致富嘛!我熟识的一位教授,就长期为自己的学生写毕业论文,每份收费两千元。老高找我,我干就干,不干就不干,一就是一,二就是二,不会把一说成二;人对了(遇到知音了),也不妨找一堆人到他这里出书。可这本该是我帮他的忙,他却惑我是他帮我的忙,很不安逸!说白了就是为了那点提成嘛,让我小看。真的!我宁拙不巧,宁丑不媚,宁粗率不装雅奇;那么管你前辈不前辈,老乡不老乡!我生就的得罪人的性格,我改不了我也不想改,专留着它过瘾,痛快!没有拍着桌子当面抵穿就算很有涵养了。
太极拳不需再打,也不道别,转身离开,去找小江算账——“我心里很受伤!今天中午吃酒楼,你必须买单!”此后没再和老高交往。
隔一两年,一个周日,在当时的简阳市某市长,那鸟语花香,山清水秀,占地一百多亩,大得可以闹鬼的“官邸”里,见到过一眼老高的脚印——我到时,他刚走。也好,免省他还敢帮我的忙,惹我冒火。
说起这个市长,有点喜剧。他坐着时,像市长,站起来,就仿佛山寨版的,因为他主要是脑壳长得像。有一天他打来电话,振奋地用普通话向我报喜:“×省长请我吃饭了,在××酒楼!”我抵他:“说清楚,是省长请你吃饭,还是你请省长吃饭?”他怎么能说清楚呢?说清楚不就变长脸为丢脸了吗!只好不再开腔。我说:“开饭了,你快忙去吧!”
这一次,我是来请市长帮忙的;也可以宣称,是来谈工作的。具体说来,就是给市长或给简阳写报告文学,树碑立传。这当然要说钱。这种钱一般叫作宣传费,孬死(至少)也该叫作广告费。咿,老高来做啥?大客厅的另一头,好几位眼巴巴地堆在沙发里排着队的,各局的局长们,各乡镇的乡镇长们——尽是大肚子,没有一个帅哥——又来做啥?都默默吸烟,一脸忧虑,把目光小心扶到市长脸上。看表情不像是来领赏的。都来谈工作,选择周日?或者闹提拔?看他们那把年龄,当省长都超标了,除非直接提拔到政治局去——这是不可能的!莫非,他们一律是我的隐形的竞争对手?不,老高才是,才可能是。这个忙,可不能让市长帮了他——哦,是不能让他抢先帮了市长。我一着急,马上高喊市长:“哥们儿,坐过来点,我有个工作上的大忙,你一定要帮……向省长学习,我也请你吃饭!”
有两三个局长或乡长或镇长不老辣,赶紧伸长颈项,鼓着眼睛,用目光向市长策反。恐怕是看我土哩土气,五大三粗眼睛小,料定是块牛屎粑,而且是水牛的,不是犀牛的,凭啥享受提前接见的待遇呢!因此很不服气,尽在那里咳怪嗽。插官员的队,这种报仇的机会不多,没啥好客气的!惹冒火了,干脆把市长接走,昼夜促膝长谈,尽你们全心全意为人民排队,等成愚公,深刻领会“灯红酒绿也荒凉,震耳欲聋更寂寞”的滋味。